冬之洞爺湖 • 旅中隨帖

2018-01-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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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，旅行心境似乎漸漸開始出現微妙變化。最明顯在於，更多了些舊地重遊、以及興之所致之旅。

深究其中原因，我想應出乎年歲、旅歷的累積增長，心態上慢慢變得灑脫；遂越來越能拋卻「非如此不可」的執著和貪婪，平心咀嚼、玩味、安然於隨心出發、任情而走的悠悠之味之樂。

於是，有了這趟匆匆北海道之行。

這回，真真就只為了一頓飯，便這麼動身啟程——世紀名廚Michel Bras在北海洞爺湖畔的年度饗宴。已然繫念不知多少年的一餐，卻是直到此刻，才終於一償宿願。

也因此行，讓我們藉機重新回味了十四年前，曾經深心沈醉喜愛過的The Windsor旅館，以及在北海道曠野上自駕馳騁樂趣。

最驚喜還有，完全意料之外的大雪。彷彿上蒼賜下的大禮，將原本預期的初冬空落枯寂景色全數點染鋪蓋成成片壯麗的凝白。

夢般際遇，至今憶起，猶然悸動不已。

而一如慣例，旅程中旅程後，也常趁空在臉書、微博等處分享旅中點滴。遂如以往，一一集結整理於此，一方面作為永久記錄，同時也和網站這兒的大家分享：

11月26日

● 抵達，雪之北海道。

算算，距離上回在北海道開車，竟已有十四年了。所不同者，這回，我們遇上了雪。

而且是大出意料之外、也遠超乎氣象預測的，從殘雪、微雪、大雪而後隆雪狂雪鋪天蓋地嘩嘩而降，前路盡是一片雪霧昏暗朦朧迷茫。

讓向來最愛雪、卻是首度在雪路裡開車的我們，一路驚呼狂喜，既激動又緊張，既滿足又忐忑。

奇妙的是，一路小心謹慎而行，向晚時分終於開上山抵達旅館，卻剎那雲開霧散、雪霽見晴，明月一輪亮晃晃高掛天上。

多麼戲劇化的旅程開啟！然後，不知該覺失望還是安心，據說明天起，便是豔陽燦燦、無雪無雲好天氣了。

● 北海道．The Windsor旅館的，窗。

有沒有覺得，左上圖似曾相識？是的。正是我的《旅人之窗》書中開宗明義第一章〈一景必殺〉裡所提到的，迢迢千里奔赴，只為這扇窗。

然後，一別14年，我又重回到這窗畔。

當然此趟非為窗、而是為一頓飯而來。然The Windsor的窗，和記憶中一模一樣：居高臨下視野遼遠宏大，前看洞爺湖後望噴火灣，壯闊崇岳林野環擁，嵐霧雲靄時刻穿飄變幻。不管是上趟的深秋紅黃滿山，或是這回的初冬遍地雪色凝白，都讓人神醉心迷、晨昏日夕不忍離。

其實以類型而言，The Windsor非屬我會鍾情的旅館；即使餐飲確實獨到、設計設備舒適妥貼，但規模太大、房間數太多，風格四平八穩並無太多意趣……但光就是這窗，便已足夠流連忘返。

● 與Michel Bras相遇。

此行首要目的，Michel Bras在北海道洞爺湖畔開設的同名餐廳的年度饗宴。多年來，標榜90％以上全用北海道食材的這裡，始終不單單只是一家名廚餐廳分店，而是這位料理人對在地風土信仰的虔誠實踐。

而年年11月末，他會親身來此駐店三天，即使在法國Laguiole的本店已於十年前交棒兒子繼承，卻也從不曾斷了這例行之約。

然而我，對此餐雖已嚮往太久，偏偏不知為何年年11月都難抽身；心知肚明不應也不能再等，才終究下定決心硬擠出空檔專程奮勇成行。

毫無疑問是全心全意喜歡折服的一餐，正是我一直傾慕追求的樣子，卻又有更多驚喜。

他的菜，全不是當下此刻正流行的宣言式野心意圖表現欲滿滿，而是透徹洞見回歸食材與烹調之本貌本色，以食材為原點思考、說話、吟唱，於是益發細緻穩雅、精巧和諧若無瑕。

但覺玩味是，從風味到口感，都比我原先理解預期的更輕柔淡雅；請服務人員問他，回答應是立地環境的關係，來自日本味覺的淡中見韻味以及北海道食材的清甜清鮮特質的影響。

但在這寧靜清澈的詮釋裡，細細咀嚼，卻又能覺出極豐富極飽滿、由來自食材真味的奪人內蘊。

尤其深刻直截感受到的還有，紛呈的季節之惠：

比方最富盛名、後世致敬之作無數，也是此趟我最期待的招牌菜Gargouillou沙拉，七十多種當地蔬菜組合而成。初冬此際，躍登主角的是各種烹得暖熱的蘿蔔蕪菁等根莖類；沉著甘美、汁液橫流的芬芳，和以往此類菜餚的一逕花卉青蔬活潑競豔全然兩樣路數，遂更顯餘韻無窮、感動滿滿。

備受啟發一夜。對當代 Fine Dining之貌之境之可能性，又累積更多咀嚼、省思與想像。

11月27日

● 雪窗下。靜靜早餐時光。

● 昭和新山＆有珠山纜車。

正事辦完，多留的時間只想放空不肯遠遊，只在洞爺湖附近悠然閒逛，遂就近前往上趟沒去過的此處走走。

直到近年都還在活動甚至噴發、樣貌持續改易的火山地景，遠比預期來得更壯闊精采。尤其登高遠望，雪霽天晴後之山光湖色雲影林相更是美得懾人，每一望都心折。

——順道一提：淡季此刻此地，不管在街上在景區在餐廳，都是一逕空落落遊人寡稀，連纜車都差點兩人獨佔，好生清心哪！

11月28日

● 相隔14年又46天後，再回到同樣的湖畔、同樣的旅館、同樣的餐廳、同一扇窗下，吃早餐。

今昔新舊景物回憶情感，在眼前在心內在舌齒間相交揉交錯，感懷感慨感動無限。果然旅地重遊之味之樂，隨歲齡閱歷累積增長，越能深刻咀嚼領會。

● 「めん恋亭」的醬油＆咖哩拉麵，「岡田屋」的白いおしるこ＆抹茶Affogato 甜品，昭和新山停車場旁烤玉米，「Lake Hill Farm」的冰淇淋和泡芙……

早早訂下、甚至是專程為之奔赴而去的名廚宴饗固然令人心折，然旅程裡，這些不著目的的隨心隨興隨走覓食，樸樸素素小店小吃，悠然自在情致況味，同樣令人牽心繫戀。

● 洞爺湖畔。水色，山光，雪風景。

舊地重遊，回味再三，依然沈醉。祈願，能再相會。

● 是小王子的，狐狸嗎？

在北海道開車，偶而會見到野生狐狸的蹤跡。大部分都是樹叢邊兒一閃而逝，但這隻卻有些特別：通往旅館的雪裡山道上，昨日今日下山上山，都見它守在同一位置路中央，見車慢下，便直直往眼前走來，車前駐足一晌，再繞到車畔抬頭與人隔窗眼對眼相望。

頭一回還有點兒害羞，車窗才一搖下便轉身悠然離去；到得今天傍晚第四度再會，竟就這麼氣定神閒窗旁坐下，眼神凝定若有話……

是誰曾經餵食馴養了的狐狸嗎？這兩日，那段令我次次感動落淚故事，始終不斷在心裡迴盪。

明早，賦歸離去路上，還能不能再一次遇到它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