逐嵐追霧，印度大吉嶺茶鄉行（上）

前陣子，圓了多年想望，終於來到憧憬已久紅茶之鄉：印度大吉嶺。

投入紅茶研究、寫作二十載，早從一開始便對大吉嶺一見傾心，繼而在我的紅茶版圖上始終佔有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：那獨樹一幟、清逸高遠的芬芳，纖細醇美的滋味，以及既龐然又精深的複雜系譜，隨茶園、品種、分級分類之不同，品貌風味變化萬千；超俗拔群之姿，穩居紅茶世界極致之巔，叫人何能不著迷？

也因這留戀加之工作上的必須，大吉嶺紅茶可算各產地紅茶裡我最接觸頻繁的一類，每逢春夏秋茶季一到便會密集品試一輪，親近非常。遂而，就在這不間斷地緣會裡逐步領會，此茶風貌的改易一年年益發鮮明：

從春摘茶起，葉型越來越完整、毫芽越來越紛呈、茶色越來越青綠，茶體當然也隨之越來越輕盈、茶味越來越纖柔縹邈飄逸，如碧草如青果如蘭如卉如嵐如霧雲深不知處。

惹人一邊兒沉迷，一邊兒卻忍不住惶惑自問：「這，還算『紅』茶嗎？」

大吉嶺的「綠化」

且不只春摘如此，漸漸地，夏摘如春，即連原本三季裡特別扎實渾厚最宜奶茶的秋摘茶，竟也跟著溫婉甘雅如夏……

當然我也多少知道此中因由：十多年來，幾度在倫敦、巴黎兩地高檔茶店間走動，明顯察覺到一股「綠化」潮──原本以紅茶為主體的西方茶界，目光開始朝原本只在東方稱王的綠茶聚焦，特別是以蒸菁方式製茶、最是青嫩鮮爽的日本茶更是睥睨四方；有段時間，各店櫥窗裡甚至觸目可見俱是一片煎茶玉露天下，火紅不可方物。

是故，迎合金字塔尖端茶人所好，大吉嶺之隨而轉綠在所難免。

然後，包裝標示上，傳統大吉嶺產區、莊園、品種以及如FTGFOP1、SFTGFOP1等分級字眼外，還出現了各種美麗名字：Moonlight、Moonnight、Moondrop、Moonshine、Wonder、Ruby、Diamond、Queen、Red Thunder……是莊園裡級別最高最自豪、工法最精細最嚴選的頂級精品代表茶款，蔚成各方茶饕競逐目標。

而看來也是這種種作為奏效，大吉嶺紅茶之搶手程度也呈現白熱化，從價格到稀有度都一年年飆高，茶季一到四方品牌店家相互爭搶，一有落後便得面臨向隅危機。

凡此種種，勾起我的強烈好奇，漸漸萌生非得親身前往產地、一窺大吉嶺之今時面貌的願心。

芳春四月，一度遲降的春雨終於開始發動，莊園們紛紛鬆了一口氣，原本延宕的春茶作業終於開始進入高峰。我們也在這時啟時停雨霧間抵達大吉嶺。

果如所料，茶路向來多艱，這趟，茶園茶廠間緊湊奔波穿梭，幾乎全程都在崎嶇土石山徑間不斷上跳下撞左盪右晃顛簸。雖說換來滿身疲憊酸痛，卻是收穫豐碩滿載。

相見，大吉嶺

大吉嶺，真美！與往年曾造訪的其他高海拔茶鄉不同，比之錫蘭烏巴的陡峭不馴、中國武夷的山荒林野，這兒，同樣是崇山峻嶺間茶園茶林處處，但坡稜雖高雖險，山路嚴峻度更是一點不輸，起伏之勢卻較柔和，最高山巔處甚至形如饅頭般渾圓優美。茶欉青碧幽翠，雨霧固然一樣變化莫測，但雲柔風輕悠悠吹拂來去；大吉嶺茶質茶性之雍容雅逸，從這得天獨厚地利環境展露無遺。

實際走入茶園茶廠，積累多年的種種好奇困惑，也一一得到解答。

首先，大吉嶺之「綠」之「逸」，由來自山之高：千餘公尺是基本，兩千海拔以上也頗見平常。值得一提是，有別於其他國度茶區之素愛朝南向陽坡面，在大吉嶺，反是面北坡向評價較高，因日照少、且得來自喜瑪拉雅群峰之冷冽乾風吹拂，茶質方能細膩幽微。

品種上，印度在地原生、穩占其他茶區主力的阿薩姆茶樹在此全不受青睞，就連最早費盡千辛萬苦自武夷山盜採而來的中國小葉種茶樹，所製之茶甜醇圓潤，自古至今雖已引領百年風騷，然大吉嶺目前正全面崛起的卻是新近雜交培育而成、通稱「Clonal」的各款新種茶樹，葉嫩而小，滋味輕柔妍媚如風，是備受寵愛之名種新星……